圖文:張俊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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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張俊哲 (臺大昆蟲學系副教授)
記得多年前剛考上校總區生化所的初期,我每天總想奮不顧身地趕到研究室,享受成為「天下第一所」研究生。不過,這樣的光榮感大抵在半年內就幾乎消失殆盡:面對天天做不出來的實驗、讀不懂的文獻、參不透的科學生涯,加上自稱「天下第一所」的研究單位愈來愈多,每天到學校的動力自然也愈來愈小。雖然從家裡到研究室的物理距離不變,但隨著每天要克服「最大靜摩擦力」的難度愈來愈高,到學校的難度也愈來愈高。
幸好,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到口試的那一天。關鍵的轉捩點發生在碩二的上學期:某天,我懷著「孤臣孽子」的心情,走到生化所的地下室,把一個佈滿蜘蛛網和鐵鏽的水浴槽搬到自己的實驗桌,費了一翻功夫清理後,很訝異地發現這台被棄置的機器竟然還有正常的溫控功能。因為長期處於實驗失敗的狀態,我對生平第一次的核酸探針雜合 (probe hybridization) 實驗,幾乎不抱任何期待,只希望指導教授和審查委員能在幾個月後的口試高抬貴手,以「沒有功勞、也有苦勞 (甚或加上疲勞)」的角度,讓一個實驗技術和運氣都不佳的研究生過關。沒想到,兩天後在暗房裏看到洗片機緩緩所吐出來的底片,竟然有著出人意表的好結果。我頓時覺得暗房一點也不暗,而且隔天到學校的距離也短了許多。
雖然當年在飽嘗實驗挫敗後,一度覺得自己已能明白「孤臣孽子」的處境,但和 2010 年世界麵包金牌得主吳寶春的成長歷程一比,我覺得「自憐自艾」才是我的最佳寫照。讀了本期電子報刊載吳先生的口述歷史,很難想像一個十來歲便歲失去父親,出身貧困,沒錢看病,讀了放牛班仍近乎文盲,飽嚐人間辛酸的年輕人,竟然還能扭轉人生。我猜許多讀者應還沒有看完「編輯手札」,可能就已經轉台,想一睹麵包冠軍的傳奇故事。相信讀者們在看完文章後,應更能體會「自憐自艾」在真實的悲慘世界…..恕我直言:一點用也沒有。
那麼,怎樣才能讓我們從悲困的泥沼中脫身,甚或扭轉劣勢?在這裏,容我以「堅毅」 (GRIT) 二字作為問題的解答;或者,至少是解答之一。我的信心來自於吳先生的現身說法,以及 2013 年麥克阿瑟天才獎 (MacArthur Genius Grant) 對華裔心理學家安琪拉.李.達克沃思 (Angela Lee Duckworth) 研究 ”GRIT” 的肯定。很巧的是,上星期我一時興起,查看今年諾貝爾獎得主是否有劍橋畢業生,以沾沾傑出校友的光,意外發現化學獎得主麥可李維特 (Michael Levitt) 當年從倫敦大學畢業後,竟然連番被劍橋「分子生物學研究室 (MRC Laboratory of Molecular Biology, 簡稱 LMB)」退回攻讀博士班的申請。一般人遭受這樣拒絕,大抵轉往「敵校」 (牛津大學),或飛越大西洋到美國另謀發展。然而李維特卻在連番遭拒之後仍不放棄,逕在 LMB 外頭搭起帳蓬,表達想加入 LMB 的堅強決心。後來,1962 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馬克思.佩魯茨 (Max Perutz) 終於答應收他為學生,使他一償宿願。坦白而言,加入劍橋大學並不是李維特拿諾貝爾獎最關鍵的因素,他獲獎的研究主要在以色列受到啟發和訓練,劍橋不過是他通往以色列做研究的一座橋梁而已。但從他用「搭帳篷以明志」的舉措,再次印證「堅毅」的特質對其生涯發展所產生的巨大功效。
在過去這幾年,我發覺年輕一輩的大學生逐漸對「努力」失去信心,總覺得再怎麼努力都和美好的未來遙遙無期。雖局勢的變化很難預測,但令人驚訝的是,絕大部分的同學都未曾真正努力過,就對這個遙遙無期的失敗堅信不移。失敗主義真的好像大型流感不斷地擴散,到現在疫情還在持續擴大中。可惜的是,雖已有許多例證顯示「堅毅」是克服失敗的「克流感」,很多人仍持懷疑的態度。誠如達克沃思女士所言,如何有效培養堅毅的性格仍有待探討;不過,缺乏誘因倒是一個既存的事實。我滿心期待教發中心電子報所刊載的許多文章,包括本期的「輕鬆建立良好師生關係」、「相見歡:認識台大學生」、有關教學創意媒體製作等兩篇報導,都可以像是各式各樣的催化劑,在讀者心中啟動「相信努力 (學習) 有用」的反應,也好比吳寶春先生當兵時的預官排長,願意帶他識字,參觀大學,使得受壓抑的「堅毅」得被催化,進而擺脫自卑,產生更大的動能,把原來最後一名的赤貧青年,推向世界第一。台灣真的一直需要這樣的見證。
俊哲
2013.
10. 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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